回忆我的爱妻
一 纯真的爱情
一九六一年的秋天,也就是粮食关后,推行刘少奇、邓小平第一个责任田的第二年。我师范毕业来到了家乡莲墩菴小学任教。我二十来岁,本应是风华正茂,萧洒翩翩,但不幸的是头上顶着黑帽子,到哪里都是寒嘘嘘的,低人一等。那时候反右派,搞四清,打击右倾翻案风,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象我们这掉树叶都怕打头的人,越来越感到前途渺茫。虽说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重在政治表现。”但做起来却不容易啊!
但人总要生存,不能沉沦啊!于是我暗暗地坚强地努力着,勤奋工作,默默无闻,上进,再上进,求得一丝曙光。
我们的校长是一位文化不高的工农干部,说是大跃进时插红旗进校当校长的。(当时,学校教师家庭出身都不太好,要调一个党员进校当校长,速称插红旗)他看我的实干精神,对我很不错,叫我填了入团志愿书。可是三个月后,同阵填表的都批下来了,唯独我被落下了。理由是家庭出身不好,仍需考验。这盆冷水泼得我好寒啊!但上进的欲望,仍象一盆熊熊燃烧的火焰,可怜赤子心啊——重在政治表现。
时间过得快,不觉到了六二年的春天,农村饥荒虽有些转机,但想吃饱肚子还不容易。我们是上午一碗饭,下午一碗萝卜。(粮食关时,我家八口人,饿死五口,幸存母亲和两个弟弟)
新学期开学了,学生们陆续来到学校。我当时授的课是五年级语文,六年级数学,任五年级班主任。
一天,一位眉清目秀、相貌靓丽、身着一身蓝色冬装的姑娘来到了六年级的教室,她身根苗条,姿式笃美,站在那里象亭亭玉立的一棵小树,散发出一股股无穷的魅味。听我校的一位女教师介绍,我才知道她姓氏名谁。多年未见,小表妹竟长成了大姑娘了。看到了她,我确象看到了烂漫春光中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鲜花)。
第一节数学的课堂上,当老师的总是习惯地把目光先投向全班学生,安静秩序,再进行新课。继而,我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在这位新来的学生——我的表妹身上,发现她也在含羞羞地看着我哩!我暗暗思忖:一位贫农家庭出身的漂亮姑娘,将来会相中怎样的七尺男儿,我的家庭,我的人,可不敢妄攀啊!十五个量筒打水,七上八下。
一天晚上办完公,都十点多钟了,我抖开被条准备睡觉,被窝里却滚出了两块芉头粑粑,天上仙境掉馅饼?这不是馅饼,这是爱啊!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从口里一直甜到心窝里。激动得泪珠徐徐下,股股暖流涌全身。那一夜我没有合眼啊,情恋的小溪之水,潺潺地不停地流啊,流啊,何时流入情人怀里?自此后,我就多次地得到芋头粑粑充饥了。这时刻能想着我的饥和暖,不正是爱着我的人吗?
那一年,我们学校的四周及操场,为了度荒,全都种上了麦子。麦子还未成熟,就有人偷割了。每天晚上,我们老师就轮流看着,当时也是六年级学生要升学考试的时候。学校把一些成绩好的学生留下来住校。轮到我看班的那天晚上,夜深了,她还未睡,原来她邀了一个女同学,在陪我作伴呢!我们一会儿玩打棋墩,一会儿又出去巡逻,那依依相随,目目传情的一幕幕,多么令我这个心有阴影的人欣慰啊!我多么希望这样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她对我虽有深情,但学习仍很认真。升学考试后,她被张店初中录取了。为了不打扰她的学习,一学期仅给了她一封信,信上的话当然是热得烫手了。曾记得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含羞草似的姑娘,要得到她该是多么幸福啊!
那时,农家都极端贫困,她家也更是如此。当时的学风又处于低潮,社会上还流行着:“读书无用论”。六三年春天,她因此辍学在家了。我上学来回都路过她家门口,这样见面的机会可就多了,每次见面时,总是相互依恋着,呆望着,暗恋的情儿在不时地升温。姑奶,表叔又都很喜欢我,都认为我:老实、本分、可靠。“即使下放了,他会劳动”这句话是表叔亲口说的,真是天助我也!她性格倔强、固执,可是对我却是执着的爱,这真是天生有缘。
一天傍晚,我回家正遇到她在田头放鹅,手里还忙着针线活。晚霞映在她那洁白的脸蛋上,泛出一晕晕粉红的柔光,前面有潺潺的小溪流水,四周有青翠欲滴的秧苗,貌似天仙,身在其境美极了。她那腼腆的一笑,她那金口的一言,都给人有美的享受。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从学校门一出来我就看到你了。”多么深情的一语啊!看着她,我的心醉了,呆呆地,痴情地站了许久许久。随后她把一张讨照片的发票递给了我,叫我有空上六安顺便给讨来,话说得很轻巧,可这明明是在送我照片呀,当我拿下她那张姿式优美的照片时,那微微诱人的一笑,那炯炯有神的一视,多么扣人心弦啊!我们的见面是一次又一次的增多,我们的爱是一层又一层的加深,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牢不可破了,无论社会上的流言蜚语,还是恶意挑剔,都不能撼动我们坚如磐石的婚基。那什么“光光的头钻刺棵”,“地主家的罪有得受”,更有胜之的是乘着四清运动上我黑材料,想搞散我们的婚姻,叫我回家种地。把我们正当谈恋爱,说成是调戏人家姑娘。荒唐,荒唐,多么荒唐。这显而易见,是怀有忌妒心的人干的,但正直的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为我掰开了这块乌云,黑材料都被否定了。一九六四年农历的六月六日, 我们订婚了,名正言顺了。自那时起,我们就倒记时地掰着指头掐算着, 终于算来了农历的十月十六日这一天,我家那间简陋的堂屋也传出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动人佳音,良辰吉日,我亲自点燃鞭炮,点亮蜡烛,喜出望外。在酒罢人散的夜晚,我们俩脉脉含情地端坐在雅静馨香的小竹林旁,仰望着圆圆的浩月,喜鹊象是特意在架桥,王母象是特意在允准,鹊桥上那牵着手的牛郎织女也一起在为我庆贺呢!
我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但日月的苦度仍要继续,阶级斗争的浪潮更加汹涌澎湃。刘少奇邓小平搞的第一个责任田两年,战胜了三年连续大干的自然灾害,刚刚让人们吃饱肚皮,家里有了余粮,生活有了转机,就被订为是方向性的错误——资本主义复辟。立即被取消了,并狠狠地进行了批判。因此,我们婚姻虽好,活罪有得受。
二 累伤筋骨的三十年
结婚后,我们俩一直是亲亲热热,恩恩爱爱。那时家里十分贫穷。我曾用四句话总结:门方弯似弓,大桌晃隆隆,板凳三条腿,房屋格子笼。而她却认为: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极端的困苦,她从来未提过一个“苦”字,再苦再累她认了。
一九六六年,浩浩荡荡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是专对刘少奇、邓小平而来的。母亲传给我们的木床、站柜,在地富家里都成了四旧,疯狂的红卫兵非要砸掉,由于汪家华的耐心解说,才免于一砸,但花纹要全铲掉。花纹一铲,还像样吗?天啦,地富家的木头也跟着遭罪啊!
我们是什么样的地富家呢?太公、爷爷、父亲不识字,纯农民,就是小小的甲长也未干过。在他们那时信奉的是:死得穷不得,买田制地是无尚光荣,因此娶媳妇也就容易了。所以我们的祖辈,只顾拼命地想买田制地,长年吃菜饭喝稀粥。只要买了田,就要当命一样的守,命可丢,田可不能丢。一九四五年,爷爷出了材,奶奶断了气,他们相继离去了,为了争面子,必须大操大办,因此欠下了大量外债,要是还了债,田就卖光了,解放后同样是享有政治权利的贫下中农。但在父亲和亲友们的眼光里:“债背慢慢还,田卖就没了”,死也要为祖上争光。因此,解放后父亲就成了受罪的地方分子。长出义务工,受批斗,挨打骂,一声不敢吭。粮食关饿得快要断气时长嘘一声:“这下我的地主帽子算甩啦!”。文化大革命中,汪家华大小会不能去参加,红卫兵组织她不能参加,她几乎也成了地富子女了,就连母亲传给她的一幅最心爱的双龙抱柱银手镯也被红卫兵们无理地没收了。汪家华她全然不在乎这些,一心只是夫妻爱,她是老鳖吃秤砣,铁了心啦!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努力上进,从不懈怠,经常出现在风口浪尖上,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和下派干部的一致好评,被大队党支部作为入党积极分子培养。我的努力、我的成绩、我的品德,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幻想美好明天的力量。
六八年,轰轰烈烈的大干开始了,格田成方,修塘打坝,专拣大的工程干,非要造成排山倒海之势,那时,什么机械都没有,全靠人力。这不是叫人去拼命?
那时,一年几乎无闲日,年三十还要去修塘,修大路。每年二到九月,以种田为主,开荒山,种双季,广种薄收瞎忙乎,不讲科学,无肥上田,哪来的收获?可人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
我家住在队边,上工干活,路比人多走,劲比人多出,还经常受冷眼,为了多挣工分少透支,有时生病了她还上工干活。
我们俩先是由一个孩子上升为两到三个,后来第四个小女儿也出世了。孩子们的年龄差,最大值为2。大的带不了小的,一切均要护理,再加上喂的鸡、鹅、猪,这一大堆子家里活,都落在了她的头上,她来家烧锅带吃饭的一个半钟头,就是三头六臂也干不掉这些活啊!一个字就是“拼”,她就是这样早不见日头晚不见天的熬啊、磨啊!二十多年来,她未吃过一顿定心饭,未睡过一夜安稳觉。
那时,我一个月只有三十四元,每月还要拿出8元钱养活残废弟弟,剩下的二十六元,除了我在外边的生活开支,所剩无几,饥寒交迫,实在难以生活下去,我看着家里的一切,望着饥瘦的妻子,我们俩无奈之下,只得将小女过继给崔书炳。他家有两层上人,可以让小女儿不受罪啊!
小女抱走后,汪家华是奶涨乳房,泪满眼眶:挥洒热泪难解痛,抱走女儿似掏心!
那时候,秋种一结束,大干就开始了。口粮运到前方,你不到前方干,既无工分又无口粮,怎么活呢?十月份开始,元月底还未结束,长达四个多月,汪家华每天早晨四点多钟就起来烧吃,安顿好孩子,处理好家务,就披星戴月,冒着刺骨寒风,脚踩冰霜,步行十几里来到工地,超负荷的担土,挖土方,人家男女齐帮衬,我们家就她一人干,一天要挖三到四方土,就是三到四吨土,她怎么承受了?一干就是几个月,一干就是好几年,这哪里是干活,分明是在拼命,可恨的蛮干,残害了我心爱妻子的身心,十年浩劫结束了,她落下了腰椎尖盘突出的残疾,患上了哮喘。文化大革命的后期,由于我的出色表现,博得了广大干群和下派干部的一致好评,七五年我被从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典型接纳为中共党员。我高兴,汪家华更是高兴,七八年秋期我被调到中店乡红旗中心小学任校长,这对我来说既是欢喜又是愁,喜的是:有上进,受到了组织上的信任;愁的是大包干开始了,我家承包了六亩田(旱地在外),汪家华一人怎干得了?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在念书。我犯难、焦心,而她却镇定自信地说:“再累也不会比大干时累呀,干不掉我请人干”。这句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这时,她的体质已经很差了,但她扬眉吐气,信心百倍。因为我们家的黑帽子抛掉了,腰杆挺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她要干,要甩掉穷帽子。刚承包田的那年下秧季节,一天晚上,我开完校务会,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我趁着月光,步行十六、七里回家看看,不放心她的过度劳累,就在快要到家的偏僻河边,月光下,白亮亮的秧田里闪动着一个正在忙碌的身影,我三步并作两步,疾速来到跟前。哎呀,正是我家那位啊。多么辛苦,多么孤单,多么令人同情!深夜十一点多了,我立马跳下田,哪怕是帮上一把!她就是这样起五更睡半夜地干着。
我在红旗小学任职三年,学校有八个小学班,三个初中班,教师只有十六名,工友一个,学生七百多人。每个人的担子都很重,当领导的担子更重。夜深了,教师休息了,我还不放心学生的安全,夜巡多趟才休息。平时很少回家,家里的千斤重担全落在她一人身上,她的累和苦是不言而喻了。
八一年秋季,红旗小学刚搞掉了初中帽子,我想该轻松一下,可以多帮帮劳累的妻子,可又被调到汪神初中任教导主任,这一下就更没有时间回家了,而她通情达理,从来都没有埋怨过我。
我家的三个孩子,成绩都比较好,八四、八六年老二、老三先后考上了师范、中专,这一喜讯很她振奋很大。
那一段时间,国家实行了“顶职”政策,我看着家属如此劳累实在受不了,就劝老大辍学在回家帮妈妈,将来退休“顶职”的份儿让给她。然而八二年底这个政策就取消了。该如何面对老大呢,只好让她去学缝纫,家里的田、地依旧有情地跟着她。
一年到头,她心里只是想着忙,很少想到吃。经常是人家吃中饭了,她早饭还未下肚呢,人家一觉醒了,她还在嚼着咸菜就着饭,有时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就这样她还不嫌累,见空就挖,到处开荒,想增加收入。
她一生中是出了奇的节俭。家里每年要收三、四百斤黄豆,但她豆腐、干子不曾换过一次,鸡、鱼、肉就甭提了。由于太忙,咸菜、米饭常相伴。衣服破了都补不上手了,她舍不得扔。媳妇、女儿们给她买的新衣服舍不得穿,说是留着出门穿,她一年能出几次门呢?有的新衣服都淘汰了,她还未试新呢!一袋牙膏用完了,牙膏皮舍不得扔,要把它剪开,用牙刷刷尽里面的牙膏才给扔。如今家家都有冰箱了,我家她仍是不给买。
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她那样的忙,却把孩子们缝穿得光炫炫的,干干净净的,常常受到邻居们的夸奖。想一想,她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熬了多少黑夜啊?
她对人诚挚热情,客人进门,全盘捧出,即使是在糠菜充饥的岁月,她也是笑脸相迎,尽力而为。
这一桩桩、一件件动人心弦的往事,怎么叫人能忘记?一位平凡而普通的女性却表现出了极不平凡的人格。她在这样困难的家里整整熬了三十年!
三 身患癌症的艰难岁月
妻子在家里辛勤劳动,我在学校积极勤奋工作,孜孜不倦,任劳任怨,在教育、教学工作中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八六年我受到县“记功一次”转一名户口的嘉奖,汪家华因此成了商业户口了。九三年秋季,可爱的宝贝孙子出世了,奶奶该带孙子呀,汪家华这才彻底摆脱了劳累和穷窝
我暗暗想:该给她补偿和厚爱了。但还是很忙碌。周一到周五到汪神带孙子,双休日回到中店给我洗洗补补(九三年我补调到中店),这样相继一年多。孙子稍大了一点,老三的孩子——我的外孙又闪亮登场了。汪家华又去带了大半年。在这两三年里,她停下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生活又好了起来,不妙的是身体虚胖了。血压升高了,腰椎病、哮喘病又越发严重了,走起路来总是气喘吁吁,非常吃力。她又有些固执,不信科学,信神灵。但多次求神拜佛无效果,这才转过头来吃药、打针、挂水。这已经是误了最佳治疗期。2010年,我连续三次带去乡医院住院治疗,但都不很见效。
2011年的四月份,又被查出患上了肺癌。天啦!恶魔怎么能缠上这样一位可怜人呢?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揪心的泪珠一涌而出,恐惧的汗水湿透了衣衫。但为了不伤她的心,我还是强打精神,劝他勇敢面对,积极治疗。更令人担忧的是,因为哮喘,不能开刀切除病灶,只能化疗。“癌”是可怕的字眼,谈即色变,当然治疗用的也是恐怖药了。第一次化疗,她的头发全掉了,大便干结解不掉,脸色陡然间变得煞白,全身瘫软无力,但她很坚强,咬着牙,显得很刚强(劲),有着坚强的求生欲望,目的是终伴我这个挚爱无悔的丈夫——心中的偶像。我那既无奈又伤心的目光时刻周旋着她。分分秒秒,我偎依在她床前床后,身左身右。恐怖的化疗药,象砒霜一样无情地进入她那虚弱的躯体。每化一次疗,就将她生命的精髓割去了一大截。2011年,她以顽强的毅力挺过了常人(强人)难为的四次化疗,最后一次化疗后,她倒下了,经查,她的肝、肾、胆受损严重,极度贫血。医师说:若再继续化疗,她的生命有危险。万般无奈,不得不停了下来,幻想着过了一年有好运。
回来后,她腰椎尖盘突出更厉害,双腿站不起来了,成天到晚的坐着,晚上也只能向右侧着身蜷睡半夜,下半夜就只能床上靠坐着到天亮。就这样苦度岁月近一年。
早在2002年,我就退休了,几乎我的整个时间在都在陪候她,既不打牌,也很少外出。因此彼此的心贴得更紧了,何况是化疗期间呢?总觉得在一起就是乐,就是福。
2012年,是不寻常的一年,她祈盼美好,祈盼幸运;她仍然乐观,仍然滿怀信心。尽管肠、胃,被伤坏了,吃什么都觉得无胃口,面黄肌瘦,但脸上仍不时地堆着笑容,有时还说着一些舒心的笑话,她的音容品貌,偶尔的欢声笑语又把我从严寒中带到了春天。我们俩的金婚五十年,总是相濡以沫,和言以对,从未发生过打骂,即使有时意见不相同抬了杠,但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五十年来,只是悠闲在家中,常常是亲亲热热,和和美美。走亲戚,办事情总是同来同往。有时偶尔一分开,心中总是装着对方,似乎吃什么都无滋味。这样的疼,这样的爱,是她抗癌化疗的精神力量。在她与癌魔作斗争的三年中,我很少外出,常相厮守。我每天一早起来,配好当天的药,分瓶装好,论遍分发,唯恐吃错,天天如此,三年如此。她经常出虚汗,我就经常给她抹(摸)洗,让她时时有舒心感。
我的日记里详细地记下了她每天服药和病情起伏的情况,饮食和身体也作了明细记录。
我的一颗心就是为她转,我的一腔热血就是为她沸腾,她对我更是关怀备至。她从来都不让我单独出行。(前十二年就不让我骑自行车了)。有时非要单独出行时,她就要左吩咐右叮咛,她曾说过:我是她生命的全部。有时夜里我起来上厕所,我在厕所时间稍长了点,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扶着桌椅板凳喊我,为我壮胆。
这三年里,她看我为地请医、拿药、洗衣、做饭,种菜,成天忙得不亦乐乎,她甭提有多高兴,有时还咬着牙,来帮我的忙呢!我怎能让她干?我乐呵呵地说:“只要你能这样陪着我,我就满足了,哪怕是分分秒秒地十分珍贵啊!”万恶的癌魔岂能容忍?
四 临终前的嘱咐和依恋
2012年的10月和12月份,不好的征兆出现了,汪家华先后两次咳嗽,痰中带血,鲜红色,量不少,吃药、挂水都无效,她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解大小便,穿脱衣服等全要人护理,继而,筷子都拿不动了。我心凉了,眼睛红了,经查:肺癌晚期。六安市人民医院的邵强主任说:“治疗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回家好好调养调养吧!”这一下我失魂落魄,全身瘫软了。悲伤得怎么也站不起来了。然而她却泰然自若,一点也不悲观,自豪地说:“我有好丈夫,好儿女,我知足了,有什么可伤心的?”这明明是在开我的心啊!
她在大年初四,就预感到自己的不幸了,把儿女们叫到跟前,吩咐他们:日后不要让我单过,并要儿子大年初四就要带我上市人民医院作全面体检,儿子到医院四处找医生如了她的愿。这是她在要走之前想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啊!多么伟大的爱,多么深切的关怀啊!自己病到十成了,然而想到的全都是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在流着血。
她在和病魔作斗争的最后三个月里,牙咬得咯嘣嘣地响,脸上时刻呈现着每活一分钟都十分艰难的愁容,脸和乳房都肿得发亮,大小便解不掉,每天服下大量的药,都无济于事。眼望着她那痛苦万分的样子,我心就像重锤在敲。这时你要问她疼不疼,她仍然是摇摇头。她不愁、不伤,顽强地吃着、喝着、活着。三个多月来,她不能上床睡一晚,因为一睡到床上,她就出不了气,手、脸发乌,时刻有窒息生命的危险。就只能二十四小时在三张椅子上来回翻坐着。屁股坐烂了,流着血,惨不忍睹……
她舌根硬了,口齿不清了,嘴也不停地流着血水,小便里也带着血,全身气管象是都坏了,而疼痛的恶魔还在肆虐,她全身象是滚油在浇,象烙铁在烙,剧烈的疼痛啊!她吃不住了!此时,她象有撞壁了生的念头。
“我的亲人…………我的生命…………”你怎这样受罪呀!这样痛苦,你仍要一天一天地熬着。
她把无神的目光投向我和儿女们,上下嘴唇吃力地抽动着,象是有什么话要说。不一会儿,口缝里挤出了极低微的声音,我含着热泪贴着耳朵听:“我要走了,你们不要伤心。你们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很满意,我死而无憾,你们要从简办丧事,不要设灵堂,不要花圈,不要亲友们花一分钱。儿孙们不要破白戴孝。不要伤心,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先后而已,伤心何用?把遗体送去火化,骨灰入公墓就了事了,妄花钱是无用的”。
“孙子们在外地读书,路途远,不要叫他们回来,路上不安全,我怎么能放心呢?儿子在深圳,太远了,也不要叫他回来。他担子很重,平时工作很累,你看他头顶上的毛都掉得很好了。”
“老胡啊,我们俩一辈子的恩恩爱爱,情意深啊!人说金婚,可我们的婚姻比金子还贵呢,你不要伤心,好好保重,跟孩子们好好过…………”
她说说停停,停停又说说,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吃力地艰难地说完了这些话,足见她毅力有多大,心愿有多高,语重心长,多么珍贵啊!
次日,晚上九点半钟,我望着她,难受啊!难受呀!我的心在流血,我的泪在往外流,她拍拍我的手,要我扶她上床睡。我寻思着:你怎么能上床呢,危险呀!但她很执意,我只好将她扶上床,靠坐着。她用右手颤抖地拍了两下床,示意叫我在她身边陪她。我如她愿,她立马把脸扭过来,十分亲密地给了我一个吻,接着又示意我抱抱她。我伸开双臂,以百倍的心爱搂着……搂着……,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和微笑,接着,她转过身去向左侧蜷着,竟然在我的怀前睡了。这个反常的举止,让我又惊又怕,非常不安,我示意女儿、女婿多留心。
由于太困,十一点多,我朦着了,她揪醒了我,她浑身衣衫全湿透了,象被水淋过一样。这一刻她多痛苦多难熬啊,真是度日如年,我悔恨自己未照顾好她。她要我扶她解小便,可是解不下来,只听她说:“我吃不住了”,我立即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她一头栽在我怀里,孩子们围在她身边,2013年4月23日零时40分,她永远、永远地离去了。终年67岁。天啦,这怎么竟是最后的吻,怎么竟是最后的爱?你怎么能走,怎么能丢下我不管?我们现在的日子将好一点,你怎么就走了?你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呀!你叫我怎么对得起你呀…………我全身颤抖着,一时觉得头昏目眩,天昏地暗…………我象是失去了知觉。
我不敢想,可是无情而残酷的现实出现了,我以后还怎么活?老天爷呀,您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呢?
天下着毛毛雨,夜十分的黑,无数繁星都隐蔽了,象是不敢目睹,象是在伤心落泪,广大的宇宙间都是庄严肃穆的,象是在沉痛悼念她。闻讯起来的亲朋好友,无不为之流泪满面……
金婚五十年,我们彼此嘘寒问暖,互爱互敬,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这一下,她没了,象天崩,象地塌,我的魂没了,我的社没了,我的心碎了,我泪尽了……
她那温存的面孔,她那恬美的笑貌,她一举一动……我满脑子尽是可怜的汪家华啊,你丢给我多少想头呀!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相伴相依好胜景,哭断肝肠求不回。
她走了,她的一生就是这样:一颗纯洁的心感受着她的下一代,她将要离去的一刹那,低微的声音里都是对亲友的不舍和留念,也弥漫着对生命的无助和绝望。
她的行为,她的精神,她的美德,可谓是:
利人眉重顶,示范亘星河
汪家华,我的好妻子,孩子们的好妈妈,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文后之序:
我在她死后的一个月里,一字一泪地写下了这篇回忆录,写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心情不好,视力也差了。有时写着,写着,眼睛就模糊看不见了,手也没力气了。不得不停下笔来。但想她,思念她的心总是勃勃地在跳,因此不得不拿笔来接着写。可又因为退休后的十多年,为了照顾她,很少看书拿笔,大多数文字、修辞都记不清了,所以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但仍然还有错别字,词不达意,文不得体的地方,谒请观顾者改之。
我为什么这样想写这篇回忆录呢,尤其是要写前面一段?我那不是在向小青年谈情说爱,而是在找回美好的记忆,刻骨铭心的爱以及抗癌魔的顽强精神,以此来寄托我的无限哀思,让我永远不会把她忘记。
2013年5月23日
赞墓地
背靠青山面临塘,一年四季暖洋洋。
恩爱夫妻恬静坐,其乐无穷万年长。